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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崙論 【法】福爾著 桑諧譯


第十三章 普羅米修斯(一)


  羅德勒有一天同拿破崙談他的長兄約瑟夫的行為和意圖時,拿破崙回答說:“你就要去協助他了,這很好。他一直是在幹那些引起部隊不滿的蠢事。我的士兵被西班牙人殺害,他竟讓西班牙委員會審判兇手。他顯然不曉得,我軍所到之處,都有法國的軍事法庭,審理暗殺軍人的案件。……他要在西班牙人中樹立好名聲,他想讓西班牙人心裡相信他是喜歡他們的。但是,君主的仁愛與照料孩子的保姆的溫情可不一樣:君主應該使臣民對他敬畏。……國王給我來信說,他要回莫方登去:他想乘我忙於處理其他重大事務之際,當時我確實很忙,他以為他可以使我感到事情難辦……正當我已把我的精銳部隊交托給他,正當我要動身去維也納,隨身只帶幾名新兵以及我的威名和一雙大皮靴的時候,他來要脅我了。……他說他寧願到莫方登去,不想留在由於流了不義之血才得來的國土上。這種話和英國人的謗文裡用的詞句有什麼兩樣。我倒要問問,莫方登是個什麼地方?它是我在義大利讓人流血換來的。……不錯,是我讓人流了血。但是流的是敵人的血,是法蘭西敵人的血。他居然竟會說出這種敵人要說的話,這合適嗎?再說,這位國王今天是西班牙國王,那是他自己要當的。如果他當初想留在那不勒斯,他本來就可以留在那裡。他以為他可以難住我,那他可是大錯特錯了。什麼也攔不住我。我的計畫一定要全部貫徹。我有足夠的毅力和力量。什麼也難不住我。我的族人如果不是法國人,我就不需要這種人。我的幾個兄弟都不是法國人,只有我才是法國人。……


  “我愛權力。但我是作為一個藝術家而愛它的。我愛權力,正如一卜藝術家愛他的小提琴。我愛權力,因為我能用它來製作聲響、音調與和諧的樂曲;我像藝術家那樣愛它。荷蘭國王也在談論著他的歸隱生活了!但是我們兄弟三人,只有我才最配到莫方登去居住。我這個人是由兩種不同的人合成的:一個是有頭腦的人,一個是有赤誠的人。我同我的孩子們玩耍,我同我的妻子談心,我讀書給他們聽,我讀小說給他們聽。……”


  我引用這段動人心弦的談話,首先是因為這段話激發我寫這本書;因為這段話是出自拿破崙之口,它具有一種非凡的意義;在他出生的那個世紀,除了孟德斯鳩、也許還有狄德羅是例外,自然也要把盧梭、伏爾泰以及他們的門徒除外,所有其他的人對他這段話的含意只有反感,而決不會讚賞。還因為與他同時代的人中沒有一個人能理解這段話的含意,就是羅德勒也不理解(歌德除外);最後,還因為我們這個時代的人在此時此刻已經開始讚賞這番話的偉大意義。


  由於一次廣泛的科學研究已探索到心理的起源,恢復了神話的原有地位,指出了道德條條的不足為恃和假仁假義,證明了動機和藉口的一致性,並且發現了在各種形式之下的同一原則,有幾個人這才開始認識到拿破崙是詩人,認識到藝術是一種想像的行動,而行動則是生活實際的藝術。只有拿破崙至少已經確鑿知道這一點,並且也已經這樣說了。而且他的傳奇式的一生表明他對於沒有希望達到的和諧有深刻的理解(他一生就想通過他自己表演的戲劇而達到這種和諧)——這一點,至少對於能認識到下述情況的任何人來說都是值得欣慰的,這就是,戲劇不過是心靈想明確調和它永遠不會消除的一切矛盾的一種渴望罷了。


  這樣的話必須再三再四地說。我們看到流血,但看到心靈被奴役。拿破崙可能對許多人的死亡難辭其咎,但他仍然和這樣的人屬於同一類型:就是每看到一塊未經雕琢的石頭就想到要用它刻成石像的人;或者是那些聽到嘈雜的聲音就要把它譜成交響樂的人;或者是那些聽到歡樂或淒切之聲就想把它翻作有韻律的詩歌的人;或者是那些把意味深長的話淨化為流暢的散文的人。天命逼使這些人的秉性在世界上形成一種體系,而好奇,不安、苦惱、忘我、埋沒、戰爭則是構成這種體系的條件。當這些人合上眼睛死去的時候,這種體系一時之間搖搖欲墜,但是另一些人又把它重建起來或作某些修改。這種體系可能存在一百年,也可能存在五百年、一千年,它最後總是要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是後世的人對這種體系積累起來的幻想又繼之而起,堅持效法,經過無窮無盡的冒險造成的流血混亂局面,一直走到盡頭。這種體系的精神結構,也和這些人的精神結構一樣,是圍繞著激情、迷醉這個核心建立起來的;其特點永遠是對探索的渴望。那些不具有這一可怕力量的人肯定不是危險人物,卻是無足輕重的人。


  歌德說拿破崙是“一個不可企及的人物,……世界的縮影。在他身上,照耀心靈的光輝永不熄滅。”


  這種體系之下的專制(就拿破崙說來,這是他自己的體系),是這樣一種專制:雖然在他行進時,他總是必須能以按照他在自己心中用以建立這種專制的手段任意修改它的理想,但他卻又不得不(像所有那些通過詩歌或繪畫來表現這種專制的人們那樣)客觀地和有系統地把這種專制表現出來;而對於它加給所有人的這種專制,他們也許接受,也許反對,但是這種專制的必要性卻又在許多世代中聞浸透在他們身上。他同 暴 君不同之處在於他的意圖有連續性。他囚禁羅馬教皇,滅人之國、臨時立一些國王,不是出於一時任性,而這種任性隨後又立刻為別的任性所代替。他這樣做是為了保衛和維護一個能夠理解萬物又涵蘊萬物的個性,這既代表一切人又違反一切人的意願。尼祿不是個藝術家,卻裝作像個藝術家,因此時而令人發笑,時而顯得奸猾。人們見到拿破崙,很少想發笑,也決不想哭泣……他時時、處處、在任何情況下都為自己的夢想而犧牲自己的利益,為自己的偉大而犧牲安逸。從外表上看,他是個能欺善詐的陰謀家、騙子手,但若對他進行深入研究,就可以看到他是極端天真純潔。他的富有詩意的意志力給一個多災多難的世界披上一層面紗,改變了世界的面貌。請注意,當全世界的人都錯了的時候,只有他是正確的。同他這樣一個偉大的藝術家相比,他同時代的人之所以仿佛有些才智,是因為他們保持了往昔的瘋狂觀念。這位偉大藝術家像是發了瘋,因為他們追求的是屬於未來的一種智慧的思想。上帝是唯一行進著的人,他不時改換腳步,以免疲勞。拿破崙與上帝的機智合拍,他是上帝的道路上的一步。


  為了對付既得利益者的抗拒,對付偏見與習俗,他樹立了一種新的行動規律,而最後克服了這種抗拒。他所運用的力量不只是抽象的力量,那是他自身的力量。那是他的心靈的一種功能。他是一個偉大的個人,但他又打破個人的界限,以便超越這種界限,將社會的一切與宇宙的一切融為一體,正由於此,他的力量就是心靈自身所起的功能。他說過這樣一句適用於一切有創造精神的人的話:意志力、性格、勤奮和勇敢造就了我這樣的人。”勇敢是敢於想像,勤奮是勤於研究、勤於用自己的方法進行試驗,意志力在於務求其成,而性格又足以對抗那些以“正人君子”自命的聰明惡棍——這就夠了,但是偉大的人物如果明確地並且有成效地去面臨他曾表示過的巨大困難,則這樣幾點是極為需要的。正如詩人在感情中尋求絕對事物那樣,他是在行動中去尋求它的。在實際運用他自己的手段即政治和戰爭這一點上,他是個深刻的現實主義者。因此,在他面前(在詩人面前也是這樣),現實會十分迅速地、必然地變成他的幻想的符號。他隨意把它碾為童粉。有生命的和無生命的整個世界、歷史的和傳說的整個世界、各種人種和各種激情的整個世界,在他眼中立刻會變成只是一本字典,而他就從這本字典中查找合於自己幻想的一詞一韻,在這種幻想中,他的無可救藥的幻覺看到他的努力是徒勞的。他把想像的線條拋入空間:他的感情使這些線條成為實體,他的推理力把它們整理成形。由於他有先見之明和統治才能,他的想像追求著一種悲劇性的平衡。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刹那間得到這種平衡,但是由於他操之過猛,他的想像起不了作用。緊接著,追求平衡的新的欲望,而且是更為狂暴的欲望,在他心中又油然升起。他的力量的限度,或者至少可以說,他實現計畫的力量的限度,乃是人類力求作最小努力的本能,而正是這種本能在最後背叛了他。——他只是在力量有限度這一點上,同那在抽象事物領域中工作的人不同,這種人在其種意義上比拿破崙勝過一籌,那是因為拿破崙冒的險更大。純粹思想的有利之處在於:現實事物和事件與純粹思想並無任何關係,但純粹思想對音響、聲音、顏色、形狀卻能呼之即來。但是,如果湊巧純粹思想的富有詩意的呼喚力更大,以至純粹思想能夠將事物本身束縛於思想之中並將行動納入想像的軌道,而且用的又是足以使事件不得不按純粹思想的步調發展的力量,那就會出現這樣一個時期,這時事件就會堵塞純粹思想的道路,事物則以其自身的慣力尋得抵抗純粹思想的手段。……拿破崙和米開朗基羅一樣,是被他自己的手段打敗的:他並未完成他自己的墓碑。



莫方登或莫爾特方登,靠近埃門農維爾(奧依絲),是約瑟夫.波拿巴的一個莊園。


 


資料來源:中國拿破崙


引用網址:http://www.napolun.com/napoleon/comment/b1/part_13_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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