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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崙論 【法】福爾著 桑諧譯

第二章 反面（二）

  他肯定是多疑的。他覺得自己身上有著罕見的天資。他與粗野的人或俗氣的人接觸時感到很痛苦。從這個觀點來看，他的幼年時代，以及事實上他的整個青年時代，都是殘酷的。一切都使他感到痛苦：他的科西嘉口音受人嘲笑；他的名字被人故意叫錯；他的舉動很特別——像一隻小野獸落進陷阱時的動作一樣；他的相貌很特殊，不討人喜歡，像有病似的；他的破舊制服，久經刷洗熨燙，線頭都露出來了。強烈的傲氣使他形容憔悴：眼球瞘進眼窩，鼻子變得細小，嘴唇卷翹起來，他把自己禁錮於憂鬱沉默之中，在那背後，他的全部神經繃得像繩子一樣。他的傲氣使他的心臟收緊，以便用心臟的物質來滋養自己埋藏著的精神之火。後來，他為這一切付出了代價。他成了一個無法醫治的神經衰弱的人，他患有頭痛、肝火旺盛和消化不良的毛病。他像藝術家或婦女一樣，很容易受氣味，色彩，聲音和放縱生活的傷害。他的有疙瘩和斑點的臉孔抽搐著，他的手指總在動彈，他的腿老是搖晃，他的步子急促。他很容易感到厭倦。然而，他能夠作出巨大努力；他能騎馬30個小時不下鞍，把他的騎兵擻在後頭。他總是騎馬飛跑，全身濕透，或者熱得發燒，或者冷得發青，單身抵達目的地。他吃得很少，當他想起吃飯時才匆匆忙忙地扒幾口，有工夫的時候才睡覺。

  多疑，是的——他像一隻鷹落在一群鵝之中一樣多疑。他感到自己的過人之處，但是他太高傲了，不願說出口來。他要首先用事實來證明他的過人之處。他的天性不宜於過平淡無奇的生活，也不善於擺出氣派和場面。“他的敏銳的想像力，他的火熱的心，他的嚴厲的判斷力。他的冷靜的頭腦，不能不因風騷女性的歡迎、陰險的陰謀，賭場的輸贏，花花公子的品性而感到煩惱。”我很相信這句話。一切都使他感到痛苦：因為他所接觸到的一切都貶低和污染了他自己心裡所樹立的偉大形象；因為他周圍沒有一個人能鑒賞他的神秘力量；因為人們當他走進一個房間時笑臉相迎，而在遠處瞧見他時就在角落裡竊竊私語；還因為女人瞪著眼看他，表現出不高興的輕蔑神情。或者，至少是因為他想像出現了以上種種情況而感到痛苦。我能相信這一點。他對男人的輕蔑和對女人的想望，使他靦腆而乖僻。他時而和藹可親，時而無限悲傷，時而有存心要使某個提問題的人具有深刻印象的願望，這些情緒都是突如其來，難以控制，有時使他表現得很不老練。他缺乏老練，正如天才詩人往往缺乏風趣一樣。他不瞭解應該如何對待世界，因為他內心深處另有一個世界的帝國。

  但是，請注意後來他是如何用急促而熱情的話來表白自己的，這些話似乎是來自他自己也不再能抑制的發自內心的熱情。在義大利時期以後，人們才清楚知道他是個什麼人。自那以後，他再出現時，人們不再笑了，人們也不再在角落裡竊竊私議了；如果女人瞧著他，那是帶有熱情的。這時，他完全以主宰的地位說話。他成了一個令人神迷心醉的卓越的人，那些懂得如何聽話的人是這樣看，那些想要瞭解他的人也是這樣看——同樣，那些頭腦簡單，既不需要傾聽也不需要瞭解，只是像隨風飄蕩的塵土一樣跟著他的人，也是這樣看。至於那些不知道如何聽話的人，那些不願意瞭解他的人——那些飽經滄桑已經失去純樸的人，那就蠻不是那回事了。這樣的事層出不窮。還繼續存在著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受難的個人感受。人們當時通過拿破崙的事蹟而開始認識到他的偉大，但是他們沒有看到對他起作用的力量。他像這樣一個畫家，在他力求貫徹一種想法時，總是遭到周圍的人的責難，因為他不滿足於別人感到滿足的東西。他覺得自己的心支配著宇宙的脈搏。他怎能設想，就在這個宇宙裡，居然有人不認識這個事實呢，於是他趕快動手，向前猛衝。他沒有時間去說服人，只是表明了自己的主張——如此而已。這不是跟沒有什麼信仰和決心的人討論現在是白天還是夜晚的問題。這毋寧說是一個要把那遮住陽光的門打得粉碎的問題。

資料來源：中國拿破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