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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崙論 【法】福爾著 桑諧譯


第二章 反面(四)


  他是一個喜劇人物,是的——但是首先必須搞清楚喜劇人物的含意。他是科西嘉島人:他的祖先中有一些是義大利圖斯康地方的人,而另一些可能是希臘人。在古代所有的偉大活動家中——阿基比亞德、漢尼拔、亞歷山大、蘇拉、凱撒——都有喜劇人物的某些成分。道德的奠基者,那些被認為是向人類揭示了正義觀念的人——以賽亞、耶利米、埃席基耶爾——披著皮斗篷,頸上掛著標牌。他們手抓塵土,撒在自己的頭上臉上;他們從喉頭發出悲嘆的聲音,做盡種種把戲,以吸引遊手好閒的觀眾的注意。耶穌使盲人重見光明,使瘸子下地走路。而且,在我看來,近代世界上北方的英雄們也同樣有許多好猾之處。克倫威爾是冷酷型的喜劇人物,加爾文愁眉苦臉,路德則時而奸猾,時而爽朗。清教徒、教友派信徒、耶穌會會員、雅各賓黨人把精神上的喜劇提高到政治原則的高度。那些具有政治道德的古典式英雄,如辛錫內土斯和華盛頓,一個選定犁頭、一個選定他的農舍門檻來作為他們的舞臺。實際上,所有這些人都是為了我們而演出他們自鳴得意的喜劇的;所有的人都在演喜劇,甚至那些演出精彩的或者毫無價值的滑稽劇來討君王喜歡的藝術家也是這樣,雖然其中最出色的藝術家——不屑於演滑稽劇的那些人——會對著鏡子做鬼臉。


  因此,問題就在這裡。我們總是演喜劇,不過有時是為我們自己演,有時是為別人演。我想,第一種方式較為高尚:也許,由於它是以神聖的純潔無私為前提,因而是唯一高尚的。對於注重行動的英雄來說——拿破崙更其如此——可以提出來作為辯解的理由的是:雖然他可以為別人演出喜劇,但他為自己演出的是一出更偉大、更耐久、更生動的喜劇;為別人演出的喜劇不過是為自己演出的喜劇的一個無可避免的後果和要素,因為他內心在思量著喜劇的展開和廣闊前景,而他雖然一直追尋喜劇的結局,卻到死也沒有追尋到。


  “喜劇人物……悲劇人物……”他把整個世界當作自己的戲臺。教皇、國王、民族、群眾感情——這些全是雜陳在他面前的傀儡:他牽著線,隨意把它們放在戲臺上,或者把他們撤走。他知道這一點,並且說出了口。他不能不為自己的權力而高興!“那不勒斯國王,去看看早飯準備好了沒有。”在德累斯頓或在埃爾富特時,他當著 一兩 位皇帝、四五位國王和30位親王的面說道:“當我是炮兵少尉的時候……”人人在惶惑、耳語,顯出敢怒而不敢言的神情:他用馴獅者的氣派環視四周。“當我榮幸地是職位低微的炮兵少尉的時候……”所有的人都低下頭來……。在另一場合,當前廳站滿了人並且通報了國王和王后名號的全稱時,兩扇門慢慢地開啟——“皇帝……”在全場肅靜中,他邁著有力的步伐獨自走到前面來。還有一次,在兩隊人馬之間——一隊是穿著淡紫色和金色的制服、戴著一碼長的鳥羽、穿著亮光閃閃的皮短褲的騎兵,另一隊是20名身束金色帶子,頭戴豪華頭飾的陸軍元帥一一來了。一位騎馬的人,身穿普通衣服,頭戴一頂壓低的黑帽,跑得飛快,而且是單人獨馬。這是喜劇嗎,我不知道。毋寧說是對於有著強烈對照的事物的浪漫式的愛好。這無疑是他那誇大了的對自己可怕的孤獨處境表示同情的感情流露——為了克服經常浮現在眼前的幻想,他需要有那種感情。一天,羅德勒陪著他在蒂勒利宮一群高貴而奢華的隨從中走過,並指出這些人帶有憂傷的神情時,拿破崙回答說:“是的——像是偉大人物。”


  喜劇以說謊為前提——但也以幻想為前提。壞的喜劇作家是會說謊的人,而好的喜劇作家則是受幻想支配的人。一個愛說謊,另一個不愛說謊。最偉大的藝術家不過是一個高明的說謊者,他要使從現實中產生的幻想符合於現實。像莎士比亞或倫布朗一樣,拿破崙相信自己說過的話。但詩人的謊言把整個社會撇在一邊。組成人類社會的群眾想瞭解詩人,卻只能看到他的謊言。因此,庸俗的人罵莎士比亞和倫布朗說謊。庸俗的人並沒有錯。莎土比亞和倫布朗確是在說謊。但是,他們僅僅是為了自己藝術上的需要而說謊;拿破崙也是這樣。他的藝術由於一種機遇而把整個人類作為他的工具,雖然他對此並無責任,但是在庸俗的人的眼裡,那種機遇就足以用來對他進行咒駡了。為了不對自己說謊,他像一個詩人、或像一個情人、或像一個神話編造者那樣說謊——神話編造者是來自神秘的東方並希望使未來世界符合於自己的情感的。奇跡使他眼花目眩。而當他將不可能有兩種解釋的事實編成謊言時,他天真地認為,這樣他就可以把他的幻想注入人們的心中,而這種幻想是他關於自己的事業所抱有的,也是為實現其事業所必不可少的;人們則是實現他的偉大事業的工具。著名的《公報》只是對士兵的簡單頭腦進行工作從而保持他們的必要信心的一種手段。每一個人都對人民說謊,特別是那些自稱為人民之友的人,甚至是那些自以為是入民之友的人。人民是聽不到真實情況的,因此在把真實情況告訴人民的同時,人民還要一些謊話,以便在可怕的真實情況之外提供一種新的希望。拿破崙的謊言不過是一種強烈想像的反響,而想像之外並沒有真實,但這想像卻是在力圖使那些在他自己腦海裡出現的想像事件與真實事件相符合。除了在行動中——除了在一幅畫裡、一支交響樂曲裡、一首詩裡——想像是根本覺察不出來的。


  他的幻想——只有他的幻想才是真實的情況。別人的幻想,只有當它們有助於形成他自己的理解時才有現實的意義,或者當它們像正在組織起來的群眾的影子或映像時才有現實的意義。因為那種群眾是他的事業的軸心,決定著他的事業的全部其他因素的聲調、性質、動作和彩色。有人說過,拿破崙有妒忌之心。這是十足的蠢話,不過表明這樣責難的人自己妒忌拿破崙而已。一支交響樂曲的作曲家難道會妒忌一個向群眾演奏這支樂曲的第一提琴手嗎,如果作曲家在場,如果他被人們遺忘了,如果受到喝彩的是音樂名手,總之,如果把構思的成就歸功於音樂名手,而這種構思的巨大複雜性,神奇的廣度,它所包含的效果、發展、迷離恍惚的氣氛以及運動方面的無限豐富性又只有作曲家一人才瞭解,那麼,作曲家可能會憤怒,甚至會難過,而且這是很自然的。就拿破崙而言,當他自己的力量發生問題時,他無法瞭解他藉以表現其力量的任何工具可能會掩蔽他的王權。他很願意給予這種工具以應得的酬勞——全部的酬勞——但只能在他自己得到酬勞之後。由於他知道這種工具在他的計畫中的功用,他便大量地賞賜榮譽和金錢。有人說過,拿破崙注意不讓他的部下得到與他們個人成就相稱的稱號,以便把他們的光榮掩蓋在他自己的功績之後。可惜,這種說法是錯誤的。拉納得到蒙蒂貝洛公爵的稱號,達武得到的是奧爾施塔特公爵,奧日羅得到的是卡斯蒂利奧內公爵,奈伊是埃爾香讓公爵,凱勒曼是瓦爾米公爵。難道不能同樣可靠地斷言,當拿破崙將里沃利公爵的稱號加在馬塞納姓名之內的時候,他是把那天的勝利歸功於馬塞納嗎?


  在奧爾施塔特戰役之後,他是命令達武首先進入柏林的。他在掌握大權之前,曾把共和國最精銳的軍隊交給莫勒——當時雖與他相差甚遠但還能眼他相比的作為領袖的唯一人物——而他自己卻帶領一支小小的部隊去義大利作戰。當莫勒拒絕採用拿破崙在烏爾姆終於採用的作戰計畫時,拿破崙並不堅持,而讓莫勒自由抉擇。布廉納說,拿破崙在得到打勝仗的消息時,高興得跳起來。人們妄說拿破崙曾命令莫勒在兵臨維也納之時駐足不前。這不真實。莫勒是自動停止前進的。關於坎波一福爾米奧,也有這樣的妄說,當時拿破崙比來因軍的將軍們離維也納近得多——而且這些將軍是打了敗仗的。堅持己見、分析研究、牽強附會、隨意臆說、暗中諷示——就是這些。為了把他拉下來,拉到普通人的水準,人們採取貶抑的方法。非常值得注意的是。我們的思想習慣總是使我們指望有創造力的人有著一切不良的品德。我們要蒼鷹無翼而飛翔,斧鉞無刃而砍削,詩人無靈感而寫詩。


 


資料來源:中國拿破崙


引用網址:http://www.napolun.com/napoleon/comment/b1/part_2_4.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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