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崙論 【法】福爾著 桑諧譯
第三章 正面(四)
關於他的非凡的能力,凡是可以說的,都說過了。比起絕大多數人來,這非凡的能力給了他直接的好處,倘若沒有這些,偉大的人才有時被註定白費氣力,或者從行動的領域被推到主觀世界的探索和發展上去。他那忍受疲勞、失眠和艱苦的能力,他那巨大的工作能量,他那幾乎是超人的記憶力,他那靠熾熱的神經維繫的岌岌可危的健康狀況——他在他那些工作過度的侍從人員中自願地或強制地激發起來的熱情,他使他的軍官、大臣.甚至馬匹的精力消耗殆盡的作法,他不論什麼時候隨便在椅子上睡10分鐘的習慣,而在這之後,仍像睡前一樣堅決,果斷、神志清醒:關於這一切,都已經被記載過了。大家曾讚賞他那簡單明瞭的提問,他那斬釘截鐵的命令,他那能夠萬無一失地把所獲得的印象立即變為行動的力量。人們曾議論他對個人清潔的一絲不苟——我認為這是一些愚蠢的議論,因為這些議論明白表示個人清潔是由於某種東方的高雅風尚,某種不正常的神經官能症。但是我寧願把這個看作需要空間的人——那種睡在地上、天天夜晚觀看星星和傾聽風向的人的特性,看作那種如果不能有這些大自然的元素作伴侶就會死於憂鬱的人的特性。有一次他說道:“我的主要藥品是水、空氣和清潔。”我很相信這句話。因為在這句話當中包含著使英雄獲得精確平衡的最可靠的方法。一個聖人則對此無所需求。
但是人們很少說到他的克己,因為這是不容易加以描述的,而且因為道德的毒素再度從中進行干預,使人們判斷發生錯誤。他處在一個大蜘蛛網的中心,條條網絲集中起來,在他的腦中會合。他也許事先不知道他的命運正在帶領他去什麼地方,但他始終知道走那一條路去尋求他的命運。不錯,他是由各種矛盾組成的——像情感本身一樣。他自己的情感遵循了一條具有顛簸和震盪特徵的、但又是連綿不斷的路線,它一直向前推進,不管它的兩邊所出現的事件、災禍或偶發的枝節。他既然具有英雄的精神,他所繼承的那一半義大利血緣的狡猾和虛偽,不過成了有力的武器,從屬於一個較高的情感,——像愛情一樣無私和命定的——他為這個情感犧牲了他人生中其餘的一切,並且被迫趨向於它。像他這樣一個人,或許是沒有道德意識的,但他也不知道偽善是什麼意思。他集中他的精力——可以說,在精力的發條上加油——以便在所選定的時刻,他可以不聲不響地按照他自己的本性而行動。對他來說,並不發生割裂他的內心,羞慚地克制他那所謂的情感的問題,而毋寧說,他只是不聲不響地錘煉那種情感,在他內心深處把它們製成一種大家都不知道的金屬。對他來說,充當“他的情感的主人”意味著具有非凡的精神力量,去發現什麼是自己最主要的情感,然後為了它而去抑制次要情感。他經常說:“活著就是受苦,而一個正直的人始終為了能夠克制自己而奮鬥。”
他並不是在所有的場合都這樣克制自己的。我提到過他一陣陣地發脾氣,任何人只要不同意他的專斷的定論,他就給予粗暴打擊。此外,生氣後感到的悔恨使他精疲力竭,他身體上的殘疾也在中間起了很大作用。布廉納語:“這種悔恨與其說觸動了他的良心,不如說觸動了他的自豪。”如果他不願意見哈德森.羅艾,那是由於他未能在羅艾面前完全控制自己的神經而內心裡感到恥辱。集會使他感到為難,並使他發怒,因為它剝奪了他那不接受批評和毫無商量餘地的方法。他對待婦女粗暴無禮,因為實際上他是害怕她們的。老百姓使他討厭,使他驚惶。在集會、婦女或群眾面前,他束手無策。他的素質是精神上的超逸——就是說,這樣一個最高力量,在征服自我的前提下,它能夠在包圍著他的緘默中,並通過極度壓抑他的情感,實現極度的超逸,或者——它的同等物——軍隊的超逸。在這種境界裡,他的神經真正是他自己的了。他不願使用一個曾做過對不起他的事的人,但一個為他效勞的人,他一定給予一個位置,即使是一個不喜歡他和他所不喜歡的人。“一個真正的人絕不憎恨人……他的忿怒和不高興從不超過一分鐘。他不考慮人。他只考慮事——事情的重要性和事情的後果。”布廉納說:“他不是那種因個人怨恨而犧牲他的政策要求的人。”凡是他所需要的人,他就加以使用,不管那個人碰巧在什麼地方——即使那個人是在敵人的營壘中。他輪流使用憎恨他的人——如古維翁、聖.謝爾、勒古布、麥克唐納:而在他的軍官中,這些人顯然都是最被他看重的。他以慷慨的款待等候卡爾諾。他把前一天曾侮辱過他的邦雅曼.康斯坦召到跟前,不加斥責地讓他坐在他身旁來仔細推敲自己的想法。作為執政,他收到了克萊貝爾寫給督政府的一封信,信中滿篇都是對他的控告——而且本質上是誣告——然而他卻向在埃及的軍隊發出一個佈告,其中包含這句話:“你們要像無限地相信我一樣相信克萊貝爾,他是值得被信賴的。”為了寫這句簡單的話,他不知克服了什麼樣的情緒上的激變!
馬基雅弗利說過:“命運女神對偉大人物是無可奈何的。她的變化無常儘管忽而抬高他們、忽而貶低他們,但她不能改變他們的計劃,也不能改變他們的決策:因為這些計畫和決策是以性格為轉移,不是她的威力所能及的。”而且事實上,對於拿破崙來說,任何個人事件都不能使他變換他所走的道路。相反,他從這些事件中取得更向前進的力量,因為,為了克服這些事件,他運用了他最銳利的才能。任何障礙也不能使他受到挫折。任何扼制也不能使他氣餒。任何災難也不能使他屈服。正當人人變得昏頭昏腦的時候,他被公認為領袖,而且作為領袖,他為人人所追隨。於是他走到哪里,所有的人都走到哪里,因為他的一舉一動完全適合於當時的情況。他在他的舉動中滿懷熱情,因為這給他一種特殊的愉快,即使他毀壞了他自己的安寧,即使他以自己的運氣作擔保,即使他以他的生命作賭注也在所不辭。在阿爾高拉戰役中,他冒著槍林彈雨跳到一座橋上,僅僅因為如果他不這樣做,他就打不了勝仗,而這一仗他必須打勝。在埃及的沙漠中,他拒絕喝水,直到最後一個士兵喝了水為止。在雅法戰役中,他同染上瘟疫的土兵一起行軍,因為他的軍隊正苦於不能振作土氣。他同他的步兵部隊一起在一次大風雪中步行穿越加達拉馬。在布里恩納戰役中,他朝著一顆正在爆炸的炮彈躍馬而過,因為他剛注意到他的新兵們正在躊躇不前。“膽量來自思想。勇敢往往不過是指在有危險的位置上的不沉著。”
罪惡不是恐懼、苛刻,憎恨或忿怒造成的,而是恐懼,苛刻、憎恨或忿怒引導我們去做的那件事的性質造成的。它是易受衝動的人的行為,他沒有能力在他的情感中看到一個幻象,這個幻象通過使情感高出於庸俗的欲望和欲望的直接滿足,而在他內心建成他整個人格的基石;他的缺點,甚至他的邪惡,都幫助培養他整個人格的和諧發展。寬容比嚴厲使拿破崙犯了更多的錯誤——或許犯了更多的罪行。但是,且不說每個人——不管進行責難還是進行辯解——都能注意到其頑強性的那些布爾喬亞和家庭的感情,即使是那些使多少有為者跌跤的陳腐的誘惑,甚至肉體的誘惑,都沒有抓住他的心靈。“強者是能夠隨心所欲地截斷他的感覺和他的思想之間的聯繫的人。”不論是女人,阿諛奉承者,權力、名望還是怨恨,都不能使他改變他的目標。
資料來源:中國拿破崙
引用網址:http://www.napolun.com/napoleon/comment/b1/part_3_4.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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