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崙軍事評論
法國革命與拿破崙.波拿巴——間接路線戰略(一)
作者:巴茲爾.亨利.利德爾.哈特【英】
三十年的時間過去了,又一個“偉大戰爭”的序幕才開始揭開。拿破崙.波拿巴的天才使這場戰爭大放光彩。如同上個世紀一樣,法國對歐洲其他國家造成了嚴重威脅,使得這些國家又聯合起來同它對抗。不過,這一次戰爭的發展卻與過去有所不同。革命後的法國曾經有許多的同情者,但他們既不是各國的政府當局,也不能控制本國的軍隊。法國在獨個地開始戰爭的時候,是被迫與其他各國隔離著的,好像是害了傳染病一樣。然而,法國不僅打敗了那些想要把它置於死地的聯合勢力,而且在革命以後形成了對歐洲其他各國的嚴重軍事威脅,並且最終成了主宰歐洲很大一部分地區的主人。法國的實力為什麼會達到如此巨大的程度呢?其原因要到當時的法國內部去尋找,要結合分析它的有利條件和各種刺激性因素。
這些條件和因素的形成,是同法國的民族軍隊具有革命精神分不開的。由於擁有這種革命精神,法軍不可能再去進行那種拘泥形式,墨守成規的操練,而能夠充分發揚個人的才能和主動精神。因此,也就隨之產生了一種新的靈活戰術。這個戰術的一個基本事實,就是行軍速度的變化。當時,法軍在行軍中已是每分鐘走一百二十步,而他們的敵人卻堅持著每分鐘走七十步的傳統規定。當軍隊還沒有裝備機械化運輸工具的時候,主要的運動工具就是兩條腿,因而當時在行軍速度上的差異,對於軍隊的調動和軍隊集團的轉移來說,是有重要意義的。法軍有了這個條件,按照拿破崙的說法,就可以到了“群眾性乘快速性”的原則(“重力乘速度”的原則),而且既可以在戰略性戰役中實行,也可以在完成戰術任務時採用。
另外一個有利條件,就是把軍隊區分為組織固定而且能夠獨立行動的“兵團”(即“師”)。這些“兵團”(“師”)彼此並不依賴,但是可以相互協同,以達到一個共同的目的。
法軍的這種內部改組,從理論上來說,是包爾色持早在十八世紀四十年代提出來的,而且他也實行了某種程度的試驗。1759年,戴.布羅吉里元帥被任命為法軍的總司令,因而使官方正式接受了這種改革的理論。然而,另一個革新派的軍事思想家,即吉貝爾特,則在1787年的軍事改革中,也即是在法國革命的前夜,使軍事改組的理論有了進一步的發展,並在實踐中有了具體的改進。
第三個條件與上述因素有關。由於革命軍隊的補給制度極為混亂,而且組織紀律也比較差,因而使法軍又回復到了“就地取食”的老辦法。軍隊分成為師的組織以後,“就地取食”辦法對其作戰能力的影響,已沒有以前那麼嚴重。以前,要使用一支軍隊進行戰役,必須事先把分散的各個分隊集合起來,現在,在現地取糧的情況下,各個部隊都可以獨立地完成自己的任務。
而且,由於補給負擔的減輕,運動速度的提高,法軍的機動性也就更高了。他們可以自由地在山地和森林地內調動。正因為法軍不可能從自己的軍隊倉庫中獲得糧秣和服裝與工具的補給,那些受著饑寒交迫的士兵,反而樂於鼓起勇氣去攻擊敵人的後方,以使直接奪取敵人的補給品。
除了這些條件以外,還有一個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人物因素,即有一個拿破崙.波拿巴作為他們的統帥。拿破崙的軍事才能,是通過精研戰史得來的,而且更直接的,是在軍事理論上受到了包爾色持和吉貝爾特的影響。這兩個人物,在十八世紀是最優秀和富有想像力的軍事思想家。
從包爾色特的理論中,拿破崙學會了一條用兵原則,那就是首先故意分散自己的兵力,引誘敵人也跟著分散兵力,而後,他卻突然地把自己的兵力迅速集中起來,而這時的敵人,卻不能把分散的兵力收攏來。另外,他還正確地認識到,一個有著幾種預案的計劃,是有其重大意義的。他學會了如何選擇作戰方向,要使自己的作戰線能夠同時威脅幾個目標。而且,拿破崙在進行他的第一次戰役時,其作戰計劃的基礎,就是包爾色特在半個世紀前所擬定的那個計畫,實際上只是襲用而已。
在吉貝爾特身上,拿破崙也學到許多東西。首先是充分認識了軍隊行動的快速性和靈活性的極端重大意義,看到了把軍隊編組成獨立活動的師以後所產生的潛在能力,拿破崙的作戰方法,吉貝爾特早就已經設想過了。他在半個時代(十年)以前寫道:“作戰藝術就在於技巧地展開自己的兵力,要使其免遭敵軍突擊的危險;在包圍敵軍時,不要使部隊彼此脫節;在進行機動和對敵軍翼側實施突擊時,不要暴露自己的側翼。”這些話似乎恰好是為拿破崙而寫的。吉貝爾特主張進攻敵軍的後方,以來破壞敵人的穩定性。這正是拿破崙所慣用的方法。拿破崙還從吉貝爾特那用學習了集中使用機動性炮兵的方法,用以在決定性方向上突破敵人的防線,打開缺口。而且,正是吉貝爾特在法國革命之前不久進行了軍事改革,確定了軍隊的組織體制,以後,拿破崙就在戰爭中沿用了這個體制。最後,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吉貝爾特曾經預言,不久的將來,戰爭一定要發生根本的改革,而完成這個改革的人,將會來自一個革命性的國家。這個預言在少年拿破崙的心靈深處點燃了幻想和野心的火焰。
拿破崙對於他所接受的觀念,雖然沒有什麼重大的補充,但卻在實踐中大大地加以發展和完善了。如果沒有拿破崙頑強地把這些觀念付諸實行,那麼,所謂新的機動性,仍然是一種理論而已。因為他所鑽研的理論與其天性恰好相吻合,而當時的環境又使他的才能得以發展,所以,他對於軍隊中使用“師”這種新體制的優點,可以充分地加以發揚。由於戰略的範圍有所擴大,實行戰略機動的可能性也比較寬廣,於是拿破崙也就得以對戰略作出他的重要貢獻。
1792年,外國軍隊第一次分別侵入法國。當敵人在瓦爾米和哲馬培遭到慘敗的時候,人們曾經感到驚訝,但卻因此忽略了一個不太顯露的事實,這就是法國和它的革命在此以後曾面臨著更大的危險性。難道不是這樣嗎?一直等到法王路易十六世被判死刑之後,英、荷、奧、普、西班牙和撒丁尼亞才開始組織起第一次反法聯盟。當時,法國人只是由於具有堅定的決心,傾注了全部的人力和物力,才使局勢有所扭轉。儘管聯盟方面的入侵軍在戰爭過程中缺乏明確的目標和技巧的領導,但是法方的處境仍然很糟糕,並且愈來愈險惡。
只有到了1794年,形勢才發生根本的轉變,法國開始占了上風。從此以後,法國即由被侵略的地位,轉變成為侵略者了。是什麼原因引起這個轉變的呢?當然,儘管戰爭的目標是不明確的,而且是有限的,但其原因並不是善於在戰略上實施突擊,而恰好是在戰略上無條件地採取間接路線的結果。
當交戰雙方的主力正在里爾地區進行毫無結果的流血戰鬥時,遠在摩澤爾河地區的約爾丹軍,奉命在該河左岸集中一支突擊力量,然後經過阿登山地區向西進攻,朝向列日和那慕爾方向開進。他們餓著肚皮行軍,一路上只靠搜劫補給品來維持生活,但終於趕到了那幕爾。約爾丹根據剛到的情報和遠處的炮聲判斷,法軍主力的一翼(左翼),正在沙勒羅瓦方面進行著毫無成效的戰鬥。於是,他沒有遵照原來的命令去圍攻那慕爾城,而是改變決心,從西南方向朝沙勒羅瓦開進,迂回敵人的翼側,前出到了敵人的後方。當他抵達以後,這個要塞(即沙勒羅瓦)便宣布投降。
約爾丹似乎沒有給自己提出更遠大的目標,但這個向敵人後方實施的機動,儘管不是像拿破崙和其他著名統帥那樣故意採取的行動,卻產生了同樣的結果,即在心理上發生了作用。於是,反法聯盟軍的總司令柯堡匆匆忙忙地向東開進,並在沿途收集和補充了自己的部隊。隨後,柯堡率領軍隊向著駐守在沙勒羅瓦城外的約爾丹進攻。這次在弗勒柳斯(沙勒羅瓦東北14公里)進行的會戰是相當有名的,其戰鬥也是非常猛烈的。法國人在這次會戰中擁有絕對的優勢:不僅使敵人在戰略上喪失了平衡,而且迫使敵人只能投進一部分兵力,這一部分兵力被擊敗以後,整個反法聯盟軍也便接著實行了總撤退。
法國人轉變為侵略者以後,儘管在數量上具有優勢,但是在越過萊茵河向東進行的那次主要戰役中,卻沒有獲得任何決定性的結果。事實上,由於敵人採取了間接路線,這個戰役的最後結局,不僅預期的目的落空,而且遭到了失敗。1796年7月,奧國卡爾大公在面臨著約爾丹和莫羅兩支優勢敵軍的進攻時,曾經作出決定:“要使聯盟方面的兩支軍隊(即他自己和華登斯里本)逐漸後撤,避免與敵人交戰。然後,儘量爭取機會使兩支軍隊匯合起來,以便用優勢的兵力,或者至少是同等的兵力,去對付兩支敵軍中的一支”。可是,由於法軍方面的壓迫,卡爾根本沒有機會來實行這種“內線”戰略。他不得不繼續實行退卻,以便製造較為有利的條件來施行突擊。但在不久之後,法軍交然改變了前進的方向,這才使他得以實行一個堅決性的突擊。他之所以能夠實行這樣一個突擊,首先是由於一個騎兵旅長勞恩多夫的主動精神。這個旅長通過偵察得知,法軍部隊已經脫離了大公爵的正面,轉而傾注全力去攻擊華登斯里本,其企圖看來是要先把華登斯里本的軍隊消滅。勞恩多夫立即向卡爾大公提出報告,說:“假使殿下能夠派出一萬二千人的兵力,向約爾丹的後方進攻,那麼,他將很快完蛋。”儘管大公爵在回答他部下的這一請求時表現得並不那麼果敢,但是他所採取的行動,還是很有效地破壞了法軍的進攻。約爾丹的駐軍毫無秩序地遲到了萊茵河,甚至過河以後仍在繼續往回逃。因此,迫使已經攻入巴伐利亞的莫羅不能發展勝利,也只好隨著撤退回來。
當法軍的主力在萊茵河上一再遭受挫敗的時候,在另外一個戰場上,即在次要的義大利戰場上,卻決定了戰爭的命運。在那裡,拿破崙.波拿巴擺脫了情況危險的守勢,轉而採取具有決定意義的間接路線行動,因而奪得了很大的勝利。兩年以前,當拿破崙還在這個地區的法軍司令部裡擔任參謀的時候,他腦子裡就已孕育著這個計劃的雛形;以後,他回到了巴黎,把這個計劃編成了書面檔。這個計劃實際上是以1745年的計劃為藍本而編制成的,只是根據後來積累的經驗加以補充修改罷了。這正好可以說明,拿破崙的基本軍事觀點,是深受過去軍事學家影響的。他在軍事學校學習的年代,曾經貪婪地探求了各種軍事知識。但是,他的這個學習階段是很短暫的。他在24歲的時候,作為上尉炮兵軍官,曾被指派擔任了圍攻土倫的炮兵指揮官;而滿26歲的時候,即被委任為“義大利軍團”的總司令。他在最初的這幾年裡,固然讀了不少的書,鑽研了各種檔材料,吸收了很多的思想,但是,在此以後的年月中,他卻很少餘暇來進行縝密的思考。拿破崙這個人具有充沛的活力,比較起來卻缺乏深邃的思考。所以,他並未能創造出一種條理清楚的戰爭哲學。從他所寫的東西裡面去尋找戰爭的理論觀點,實質上只能獲得一些從其他歷史人物那裡搬來的編纂資料。後世的軍事理論家們,如果把他的言論當作教條,有時就不免發生誤解,被引入歧途,而不能正確地闡述戰爭的理論。
上述這種趨勢,以及拿破崙的早期經驗所自然產生的影響,從以下的例子中可以明顯地看出來。拿破崙有一條很重要的原則,也是經常為人們所引用的原則,那就是:“進行戰爭的原則也和實施圍攻的原則一樣,火力必須集中在一個點上(一個地段上),而且,必須打開一個缺口,一旦敵人的穩定性被破壞,爾後的任務就是把他徹底擊潰。”後來的軍事理論家們,多是把重點放在這句話的前半段,特別強調“把火力集中在一個點上”,而忽略了“破壞敵人的穩定性”的意義。實際上,“把火力集中在一個點上”,很顯然,並不能造成肯定的結果,而“破壞敵人的穩定性”,則可能在心理上造成現實的結果,並保證達到“徹底擊潰敵人”的目的。只要認真分析一下拿破崙所進行的各次戰略性戰役,就可以看出他本人在戰役中最為關心的究竟是什麼。
尤其這個“點”字,更是一個引起混亂和爭論的根源。有一派人認為,拿破崙的真意,是要對敵人的最強之點施以集中的突擊,認為只有這樣才能取得決定性的結果。因為敵人主力集團的抵抗一旦被摧毀,則其整個防禦也就會隨之崩潰。這種觀點沒有考慮到成本的因素。事實上,勝利者很可能在攻堅行動中把實力消耗殆盡,以致後來完全無力去擴張戰果。而到這時,即使敵人已經大大削弱,但他還要進行抵抗,其抵抗力可能顯得比開始時候更大。另外一派認為,最好還是堅持“節約兵力”的原則,在戰鬥的最初階段,只宜有限地消耗兵力,因此,攻擊點應該選擇敵人的最弱點。不過,假使這個點是一個非常明顯的最弱點,那麼,它要不是距離敵人的神經中樞或大動脈較遠,就很可能是敵人故意設置的陷阱。如果是前者,就不值得一攻;如果是後者,則不可以攻。
在這裡,我們還可以從拿破崙實際進行的義大利戰役中,找到他本人堅持第二條原則的解釋。這個戰役清楚地表明,拿破崙的真正意思,並不是一個“點”,而是一個“結”。他在自己事業的這個階段(義大利戰役)中,曾不得不遵守“節約兵力”的原則,以避免無益地消耗自己有限的兵力,絕不去攻擊敵人的堅強據點。一般說來,這個“結”(或者說是接合部位)是具有重大意義的,因為它是最薄弱的一個環節。
拿破崙還有另外一段眾所周知的話,而且也常常被人們引用,為其不顧一切而輕率地集中兵力以對抗敵人主力的行動作辯護。他說:“英國是我們最強大的敵人……只要奧國被打敗了,則西班牙和義大利都會自行瓦解。我們決不分散自己的突擊力量,而應集中使用它們。”但是,從包括這一段話在內的那個備忘錄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拿破崙當時的真正意見,正是反對直接向奧地利進攻,主張把兵力用在皮蒙特的邊境上,即採用間接路線來對付奧國。按照拿破崙的看法,義大利北部只是通向奧地利的一條走廊。正是在這個次要的戰場上,拿破崙遵照包爾色特所制定的原則,首先打敗奧地利的力量較弱的夥伴皮蒙特,而後再進攻老牌的對手,即奧地利本身。他在執行這個計劃的時候,採取了間接路線,而且運用得相當精巧。在取得最初的幾次勝利以後,他便匆匆忙忙地向政府當局提出報告,說:“我希望在一個月之內到達提羅爾山地,與萊茵軍團會師,並一起進入巴伐利亞。”可是,事態的發展打破了他的夢想。不過話又說回來,由於原來的計劃未能實現,反而使他在後來獲得了一個真正成功的好機會。他把奧地利的大軍吸引出來,在義大利境內一個接一個地對他發起了進攻戰役,使他得以逐個地把敵人擊敗,因而在一年以後,他就可以長驅直入地進攻奧地利。
資料來源:中國拿破崙
引用網址:http://www.napolun.com/warfare/opus/comment/entry_4.htm